「空氣系」與「反空氣系」

《上低音號》兩期
分析| 2017-10-24| Altia

概論

《吹奏吧!上低音號》是部很特別的作品:儘管作品的題材寫音樂,《上低音號》並不如《交響情人夢》,拍成是技藝的探求和戀愛,而將「音樂」這個題材拍成一種競技,一種運動。在一般的運動作品裡,主角有明確的敵人、有競爭對手、大家的目標都是上甲子園(或者成為一代宗師),贏到世界盡頭,描寫眾多角色對於「技藝」、「參與運動的理由」等等主題的想法(而我總是喜歡稱呼這些是「甲子園系」)。以上的這種套路,從爛到透的真百合假日麻競技《SAKI –咲–》,到好到極點的《乒乓》,甚至乎本質並非關於競技的《昭和元祿殉情心中》都離不開,可以說是所有運動作品的母題。

但儘管上低音號有上述講述過的這些元素,既有描寫「技藝成長」,一期也討論教與學、二期也開始探討「參與運動的理由」,《上低音號》的特色,在於《上低音號》無論是一期還是二期,都並不是一部討論運動、教育或者技藝的動畫。在一期,《上低音號》除了可以算是一部寬鬆的群像劇,寫的是多個團體、派別之間的衝突,更是一部關於「氣氛」的動畫,探討團體內的「空氣/氣氛」形成和消滅;到了二期,「上低音號」卻轉向描寫空氣的衰退,寫各個小人物在團體裡的故事。

如果說一期是「空氣系」作品,二期的上低音號是一部反「空氣系」的作品。


「空氣系」的一期

一期裡各種形式的衝突,都是為了維持或捨棄一種特定的氛圍。舉個例子,瀧昇老師無緣無故拋下狠話,指管樂部如果要挑戰全國大賽,必先打好基本功,吹出合奏的練習曲,為此就算捨棄傳統也不介意。這導致原來懶惰不堪的部員,就此團結起來,勤奮練歌。整個社團的氣氛就此改變:歷經鼓勵,擁有共同敵人,大家變得有上進心。如是者,舊的氣氛漸漸被推翻,新的氣氛上場。
一期最準確的地方,在於釐清了「氛圍」的形成方式:一個團體之所以會擁有氛圍,其實並不是源自於群體,而是源自於群體內的某些事件、人物。而群體只不過是被動地接納氛圍,被觸媒帶動。二期裡老師總結,指「某些具有潛質的個人會帶動群體」,這些其實都是在點出,氛圍的形成源於個人帶動群體:那可以是老師、可以是充當和事佬的小笠原會長、也可以是麗奈,二期變成了久美子,但那就是題外話。

明顯體會這點的,其實是後半段討論小號獨奏、選拔賽:該按照傳統,讓高年級生參加,還是按照實力主義,選拔學生?理所當然的是,作品安排了大量以這兩種意識形態行動的角色,讓這兩批人對立。過程裡搬出角色各自的夢想、身為三年生已經再無可能回頭再獨奏的事實,以個人對抗整體的大潮流。但有趣的是,其實無論提出來的角色是誰都好,這些角色自知一切的講法都是詭辯——按照實力,麗奈該贏。難在怎麼樣接受。難在什麼時候才會放棄這些無效的求情信。

十話優子揭發麗奈其實事先認識老師,這件小事導致部內眾人懷疑老師,舉行二次選拔,這是「氛圍」的體現。十一話一幕演奏完畢以後眾人投票,但只有久美子、綠輝、葉月、優子等幾個人拍手,沒有人想要表態,理由同明日香:「反正是身外之事,決定的到頭來都是老師,其實誰幹也沒所謂」:大家只想安安靜靜,成為安全而且不顯得過於突出的一般人,依賴領頭羊、依賴共識,安全的被帶著走。事實上,就連在場敢於拍掌,二期忽然變得非常積極的久美子,也多次想維持這種大家都平穩的氛圍:所以久美子會在優子面前稱讚理應該是香織,但事實上卻是麗奈的吹奏。所以久美子才不敢於在最開始釐定吹奏部方針的時候投票。
那麼,在氛圍裡被壓倒,無法牽起漣漪的個人思想——諸如退部的葵、曾幾何時被排擠的二年級生夏纪、無奈做了會長的小笠原、香織的無奈、落選者葉月的心情——到了最後又怎麼樣?留下來的人,全部被氣氛感染,陷入群體,在最終回那一幕接近十分鐘長的演奏,合奏出自己的理念:為了全國大賽,為了更高的目標,為了證明這一切所經歷的並非毫無意義,為了支撐他人,所以所有人演奏,協奏同一條旋律。這幕的鏡頭控制大概是作品最精彩的一幕:隨著演奏推進,鏡頭仍將一個可以很靜態的場景拍得很動態,分別落在不同的聲部、後台的MONACA、其他學校、前台的各種細節(例如樂譜)。這種處理除了呼應音樂演奏的內容,其實亦隱約體現出,這些看似透明的人物並不是不存在,而只是融入樂章裡。
但除了十一話神來之筆的演奏會獨白、各種曲折和無法預計的對白,我最喜歡的,其實是第三話的最終幕:麗奈在無人的環境下獨奏〈來自新世界〉,旁白的久美子一邊介紹曲子的涵義,鏡頭以絕妙的光影、一貫質量精緻的作畫,影著不同的學生、老師。然後麗奈大喊,鏡頭瞬即拉開。那時候,其實沒有觀眾或角色知道禮奈為什麼大喊,就如久美子的台詞:「在演奏過後,她們只是默默回家」。一期裡,所有要說的都已經說完,無需多談——等到二期開始解釋人物性格,解釋各個人物的事蹟,作品頓時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,成了反空氣系。

「反空氣系」的二期

來到二期,《上低音號》的取態幾乎是完全相反。一期講究氛圍被取代和形成,所以有群像劇般的眾聲部互動、資歷和實力主義的衝突、一年與二年生的碰撞。二期的骨幹其實與氣氛無關,而回到傳統運動系作品追究參加管樂部的「理由」,及描寫久美子如何維持氛圍。為此,久美子必須解開角色的心結——考慮到一期已經幾乎寫完了氛圍怎麼形成,再寫氛圍形成實無意義,二期改變焦點,寫維持氛圍,其實是很合理。
二期的內容和一期差得遠。如果說一期是一串一氣呵成、有因果關係的事件,二期雖然不斷有一期的片段閃過、插敘、角色老是在說氣氛前氣氛後,但劇情的主軸其實是久美子四出協調團體成員,無意中交待成員參與管樂團的不同理由。許多一期的元素也去掉了:久美子總算變得有點主角格,每話有大量內心獨白,還喜歡偷聽其他角色聊天。那些故意演得很難聽的音樂也沒掉不少——要讓專業的配樂吹爛一首歌,扮得不會吹奏,比起好好吹完一首樂曲更難。一期的台詞總是帶刺的,二期的角色卻好似吃了誠實豆沙包:無論是吹雙簧管的霙、上低音號的明日香學姐、喪妻的瀧老師、甚至乎與樂團無關的麻美子,每個角色遇到久美子就不斷吐苦水,講心事,講過去。
個人故事寫得比較好的,其實就只有明日香學姐一段。霙等二年級的故事略為小題大作,本質其實未必貼住上年度的學級矛盾,而關乎霙被冷落的個人社交問題。這個故事算是勉勉強強收結,但卻用了好長的篇幅來拍。瀧先生、麗奈與麻美子雖然是貼住作品主題,描寫出眾多人參與樂團的理由,但故事其實不了了之,人物的下場到了十二話交代,結果都沒寫完,全部都成了開放式結局:告白沒下落、麻美子退學沒下文、瀧先生也沒實現父親的心願,一切都等三期待續。
故事結構最完整的,其實就是明日香學姐的故事——故事的解結方式(考入模擬試全國前三十名、瀧先生傳話解開明日香的心結)既可以說和久美子無關,亦可以理解成是久美子告白帶來的成果。無論你如何詮釋久美子的角色,明日香學姐一線不僅工整,回收了一期的性格描寫和伏筆,還有明確的結局:明日香學姐可以放下心願,將父親的樂譜交給久美子,同時帶出久美子的性格:「竟然有人如此神似上低音號。」
二期的久美子其實如上低音號在樂團裡的地位:在整部樂章裡其實不太起眼,沒什麼旋律,是一件不響亮的樂器,但卻令樂曲行進厚實。這呼應著久美子在二期的樂團裡扮演的角色:雖然久美子並不是樂團的幹部,卻支撐著樂團裡其他聲部的演奏者,聆聽他人的心聲。真要比喻,久美子像是教堂的告解室的神父:在隔板背後負責聽,負責寬恕,負責鼓勵,負責講,擁有自己的想法,但其實只是夏紀、霙、晴香學姐等人的傳話者,到頭來沒有權力和能力去改變什麼。

作品雖然指出久美子傳話,作為觀眾所看到的卻未必是這回事。我們每話看著久美子東奔西走,擔當和事佬,以致到劇本甚至乎描寫久美子被部長鼓勵去管明日香的問題,成為明日香的代言人,二期的《上低音號》甚至乎可以說是久美子的獨奏。由此,久美子其實一點也不透明,也不類似劇內描寫的「樂團內的上低音號」,那麼安靜、低調,而類似一期的麗奈所講的「特別的人」。

故此,二期最有趣和最準確的地方,大概是作品的標題,還有那份用來獨奏的上低音號樂譜:雖然沒有〈三日月之舞〉的小號那麼響亮,沒有〈寶島〉的打擊樂那麼活潑(〈寶島〉應該是最佳樂曲,雖然劇內的演奏比起網上流傳的多個版本都要快板),沒有雙簧管那麼難以捉摸,上低音號低沉,但其實也可以脫離樂團,獨奏:當一部長久以來描寫樂團協奏、團隊行動,讓團體融合少數,最後竟然以一份獨奏的譜號完結,既可以說是再次提醒觀眾,二期轉向,三期或者續作亦只會延續這種方向——或者二期不及一期好看,也追不上一期的高度和緊湊,但它無需與一期相比仍能自足,仍是一部傑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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